是夜子时,北燕驻扎的军营附近突然战鼓擂动,步声激昂,仿若有大军夜袭的态势。

士兵们匆忙穿上铠甲戴上头盔,举着兵器冲出营帐列队,众士兵排队立正,静候指令,眼中尽是和东楚一较高下的彪悍杀气,士气高昂!

月黑风高,大雪漫天,黑云从淡月边悄悄抹过,将天色遮的又暗淡了几分。

主帅兀达哈一只铁掌攥着精钢宝刀,山一般的身躯立于十万精兵前,嗓音粗重如钟鼓:“既然那些不怕死的等不到明天,咱们今夜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兀达哈的仰天长笑声中,十万将士的齐喝声,铿锵有力:“是!”

“报!”就在这时,一个侦察兵一路小跑着,半跪在蓄势待发的北燕大军和兀达哈身前,喘着气说:“大营方圆十里内未发现敌军踪迹。”

将士齐齐的啐了一口:“他娘的,诈胡!”

兀达哈额上青筋直跳,火把跳动的光芒映在他扭曲的脸上,他将手中的精钢宝刀朝一侧丢去,小兵急忙接住。

“回帐睡觉!”兀达哈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将胸口里揣着的那张密函掏出来,又反复看了几遍,半信半疑的扯着密函一角向帐子大步走去。

微弱的月光下,密函上隐约可见两行字迹隽秀的小字:“鲁为表诚意,特奉上东楚军机,东方润将于今夜子时施疑兵之计,每半个时辰做出夜袭假象,骚扰大帅夜寝。”

兀达哈原本半信半疑,但是当这骚扰持续了三次之后,他已经完全信了,东楚小儿不知从何处探得他们明日发兵的消息,所以今夜极尽骚扰之能事。

当第四次夜袭的战鼓在军营附近擂动的时候,兀达哈打了个哈欠,自榻上翻了个身,捂着大耳朵嘟囔着:“想让本帅明日没精神发兵,就能将战事再拖延个几日,想的倒是美!”

北燕的军营中,没再有一个士兵出帐,帐篷内含着浓浓睡意的叫骂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干他大爷的,一晚上诈了几次胡了!”

“快睡,快睡,明天杀他丫的,杀的他们哭爹喊娘!”

“亏得大帅洞察先机,嘱咐咱们不用理会,差点中了东楚小儿的奸计!”

叫骂声过后,军营内一片安静沉寂,只余大片雪花扑扑落地的声响,和偶尔从帐内传出的鼻鼾声。

当东楚的副将郑英带着五万前锋军,抹了大营守兵的脖子,冲入北燕军营的时候,完全可以说是如入无人之地。

你说什么,卑鄙?

咱都敲了战鼓了,是他们不迎战啊!

东楚军来的突然,杀的北燕军措手不及,五万前锋军伤亡并不算多,几千的代价换来了北燕近三万的死伤,绝对的划算。

当北燕的士兵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郑英已经带着大军脚底抹油,拍拍屁股跑了个无影无踪。

兀达哈站在染满了血迹的北燕军营门口,攥着手中那张密函,仰天发出一声满含恨意的长啸:“东方鲁,本帅要将你碎尸万段!”

经过了上次的一战,兀达哈不再在军营中留人驻守,以防中军空虚被端了大营的悲剧再次上演。

当下点齐了兵马,全军出动,七万北燕大军沿着东楚留下的深深的足迹,一路追击而去!

北燕不愧为擅打雪战,厚重的积雪一脚踩下去足有小腿那么深,漫天飘舞着的鹅毛大雪,将前路的视线尽皆阻挡,能见度不过十步,北燕军却在这雪地中极速的穿行着,有条不紊,如履平地。

和前面走的艰难的东楚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若非有副将黄忠所带的一万军沿路设置陷阱埋伏,不断的阻断了他们的脚步,前方的五万东楚前锋,必定能被追上,剿杀!

这一万军的作用,和上次的一万诱兵是同样的功用,弃子。

有死无生的弃子……

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北燕的几千伤亡,和追击脚步的延缓。

此时的北燕军,已经像是一群发了疯的狼,被东楚几次三番玩弄于鼓掌之上,足以让他们心里的激愤滔了天!

这一万弃子就是他们泄愤的目标!

一片苍茫的皑皑雪地上,再也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碎肢、腐肉、血沫,在纯白的大地上染下猩红点点,他们临死前那一声声杀猪般的凄厉惨叫,在落峰关中久久不灭,随着风儿四下回荡,似一曲绝望的悲歌。

就在这人间炼狱一般的行路上,就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中,北燕的将士终于将满腔怒火发泄了个精光。

当他们赶到东楚的营外时,正巧看到五万前锋军龟缩进了军营,厚重的辕门缓缓的闭合。

营外遍布的陷阱地坑,已经被大雪尽数淹没覆盖了,兀达哈站在营墙之下,辕门前方,眼中杀气涌动,一片狰狞阴森!

他竖起粗粝的手掌,猛然一挥,大喝道:“攻营!”

顿时,北燕军前响起战鼓轰轰,鼓声沉沉击响。

兀达哈一脚踹开正在击鼓的士兵,抢过鼓槌亲自擂鼓,粗壮的手臂挥舞着鼓槌,密急的鼓点“咚咚”传出,豪迈激烈,一声紧过一声,透出一阵阵的骁勇肃杀之气!

隆隆的战鼓轰鸣着,仿似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脚下的大地仿佛随着士兵的心在一同跳动。

只剩下不到七万人的北燕大军,被这摄人心魄的雄浑之音激起了士气,仿似疯了一般开始攻营!

“冲啊!”

撞门的,攀爬的,射箭的,投石的……

营墙之下,密密麻麻的北燕兵仿似蝗虫一般轰然向上覆盖,行动间铠甲和兵器发出铿锵的声响,雪亮的战刀战甲在夜色下闪动着嗜血的寒芒,浓重的杀气迎面扑来。

营墙高达数丈,他们将钩锁钩梯掷上营墙,后方有大批的弓箭手断断续续的射箭掩护。

彪悍的北燕军远不是东楚军能够相提并论的,他们赤着膀子,嘴里叼着战刀,如同一只只的壁虎,紧紧的扒在营墙上,被墙上的篱笆倒刺扎的浑身鲜血,依旧悍不畏死的向上攀爬。

上方东楚的士兵已经开始手忙脚乱,只有他们才知道,现在军营里可不是七万东楚将士,而是只有副将赵风琛带领的两万兵!

两万东楚兵对战七万悍然如斯的北燕兵,早已经吓的他们裂了胆子!

赵风琛此时也是紧张不已,望着下方黑压压的人头,想起七皇子派给他的任务,定要拖住他们一个时辰。

他沉定心神,挥手大喝:“放箭!”

军营墙垛口处立即飞出密集的箭雨,黑沉沉仿似狂怒的黑龙直扑攀爬中的北燕军队!

一排排密集的剑雨射下去,有的北燕兵粗糙的手掌抓住射来的箭,反手投掷上去,干掉一个营楼上的东楚兵。

有的北燕兵被箭矢猛然射下,飙洒出大片的鲜血,摔在雪地上,再也睁不开眼睛。

然而北燕的骁勇此时才看了出来,一个倒下了另一个瞬间替补上,屡倒屡上,士气高涨!

冲耳所闻,到处都是厮杀喝喊声!

北燕的士兵发了疯一样的嘶吼,那气壮山河的呐喊声,震的地面的雪都扑扑颤抖,震的这落峰关轰轰回荡,震的东楚士兵肝胆俱裂!

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人也越来越多,直到了此时,东楚的士兵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两军之间的差距,这样彪悍的北燕军,若是在平地中对上,不用多,三个回合就能撕开他们的防线,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终于,有几个士兵攀爬上了城墙,翻过了营楼,挥起大刀就砍翻了东楚营楼上的兵,鲜血合着雪花一同洒下,漫天的血雾喷洒着。

就在这时,一桶滚烫的沸水兜头泼过去,北燕兵被沸水烫到脸上手上,瞬时起了豆大的燎泡,捂着脸惨叫着跌落钩梯,带下一溜的士兵。

赵风琛“咕咚”一声吞了口唾沫,对着还傻愣在原地,吓得不知所措的东楚军,急忙下令道:“泼啊!快泼啊!”

紧跟着,一桶一桶的沸水疯狂的浇了下去,越来越多的北燕兵割麦子一样的齐刷刷的滚落营下,在雪地里“嗷嗷”嘶嚎着,翻滚着。

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缓缓飘落。

不过一时三刻,营墙上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一桶一桶的热水不断的浇下,让这冰层越来越厚,足有半尺。

整座营墙变的溜光水滑,反射着晶亮的光芒,成为了一座冰墙!

有的北燕士兵试着踩上营墙,没攀上两步,“滋溜”一声便滑得东倒西歪。

营楼上发出一片嬉笑声:“北燕的莽夫,上不来了吧!”

赵风琛也暂时的松了一口气,面对这滚刀肉一样的北燕军队,这视死如归的悍猛气息,他和其他的士兵一般,同样的胆寒。

幸亏七皇子想到了这样的刁钻的办法!

否则,这一个时辰能否守住,还真是难说。

“投石车!”兀达哈不愧为北燕的主帅,虽然没什么脑子,但是经验十足。

他睚眦欲裂,扔下鼓槌急令道:“发射擂石!”

营下一字排开众多投石机,巨大的石块带着冲力,在半空划过道厚重的弧线,轰然击向营墙!

冰墙的不同位置,骤然出现了几条裂缝,裂缝越来越大,蜘蛛网一般向着四面八方蔓延着,“哗啦”一下,落下一大片冰碴。

同一时间,营墙上一边发射出排排箭雨,一边立马倒下几桶开水,补上被砸开的冰层。

趁着水还未结冰,北燕的先锋再次往营楼上射出勾索,搭建云梯,一个接一个的向上爬。

赵风琛大急,粗声粗气的喝道:“快!泼啊!别让他们上来!”

一桶桶的热水再次泼下去,奈何北燕的士兵已经有了警惕,尽皆戴上头盔,护住了头脸,以匕首扎入冰层中,缓慢却稳的向着上方移动。

营楼上继续放箭,北燕兵们蝗虫一般扑上来,一层层倒下,又一层层扑上。

冰凝的墙面上已经被染成了血红一片,墙下尸横遍地,被冰雪耀的白茫茫的血色冰墙,闪动着诡异而血腥的光芒,俨然一座修罗地狱。

营楼上的东楚兵,脸色已经惨白惨白,再看那副将,也是吓的直哆嗦,兀达哈扯着粗粝的嗓子,狂笑着大吼道:“凡是上了营楼的,每人赏五两银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北燕军再次被点燃了士气,竟不缓和歇息,轮番进攻,脸上发丝已被汗水沾湿,满头满身都是被沸水浇出的血泡,却仿似不要命一般朝上攀爬着!

经过一个时辰的激战,燕军再次损失了万余人,只剩下五万多的兵。

当然东楚那边也并不好受,虽说他们是守营的一方,奈何本身的素质太弱,亦是损失了数千人。

天色蒙蒙亮,挂在钩锁钩梯上的北燕兵,还未上到营楼,扛着原木撞门的士兵却空使了一肚子劲儿,一个趔趄倒了一片。

再看那军营的辕门,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从里面奇迹般的开了。

北燕兵从地上爬起来,一时愣住,转头问道:“大帅?”

兀达哈横刀立马,浓而粗的眉毛紧紧的拧着,那基本上不怎么用的脑子,再次的运转了开,这个时候,楚营却把大门打开了,有什么目的什么埋伏?

他大掌一挥,吩咐副将赛格道:“进去探探。”

赛格带着一小队人马,谨慎的入了军营。

半刻钟后,他满脸欣喜的跑了出来,兴奋的高声回禀:“大帅!军营内空无一人,末将在营楼上远眺,正见到最后几个楚兵顺着另一侧辕门仓皇逃窜!里面的东西都来不及收拾,粮草武器战甲银子都留下了不少!”

兀达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着:“好!好!想那东楚小儿眼见着咱们就要破营而入,夹着尾巴逃了!”

兀达哈带着大军冲了进去,眼光所到之处,片片狼藉,满地都是洒落的包袱、银两,想来是东楚军逃逸的时候,沿路掉落的,甚至都来不及捡起来,可见他们逃的多么狼狈!

北燕军一番激战之后,已经人困马疲,士气都被磨的差不多了,此时骤然放松下来,再见这满地的零碎银两,更是一哄而上,纷纷在地上争夺着,更有甚者到各个帐子里搜索,见着能用的东西就塞进怀里,土匪一样的抢掠着。

兀达哈高坐战马之上,亦是乐的找不着了北,这哪里是打仗,明明是给咱们送银子来了!

他摸着钢刺一般的寸发,大喝一声:“都住手,跟着本帅去追上那群丧家犬!”

北燕军捧着满怀的战利品,跟着兀达哈朝楚堰江那边的辕门,七扭八歪的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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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楚堰江边,

不到六万多的东楚军,望着滔滔滚滚的楚堰江,再听着远处军营方向传来的呐喊声,顿时瞪眼了。

本以为他们是弃了军营,朝后方东楚的边关逃命,哪曾想会是如今这个局面。

一面是冰冷的绝对冻死人的楚堰江,一下去就不可能有活路,一面是悍然追来的北燕军……

东方润站在六万将士的面前,月白袍子随风飘荡,语声仿似叹息:“润的原意是让诸位逃命,没想到,竟变成了这么一个左右为难的局面,道歉的话润也不多说了……”

东楚军面如死灰,哆嗦着腿肚子,有的已经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东方润唇角微勾,猛然抬起头,一双狭长的眸子中,皎如星月、灿若点漆,含着几分蛊惑的意味,声音以内力远远的逼出,炸响在每一个东楚士兵的耳膜边:“将士们,如今形势千钧一发,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你们家中还有妻儿老小,就此一战,让北燕军也瞧瞧,咱们不只是会吟诗作对的酸儒,咱们也能为了家中老小拼上一拼!想活命的,想回家的,就和北燕军拼了!”

战北烈和冷夏对视了一眼,不得不说东方润真是个玩弄人心的好手。

东楚的弊端就是怕死、没血性,而东方润这一招腹背受敌,激的他们不得不拼,不得不杀!

不杀可以,不杀就要死!

果然,东楚的士兵们被东方润极富煽动性的话,给点燃了希望,一个个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他们不想死,他们家中还有亲人在等着,若是横竖都要死,那么他们就拼了!

背水一战,拼了!

所以当兀达哈带着一群被银子冲昏了头脑、斗志都已经涣散了的北燕军,乘胜追击,原以为胜利在握,对方不过是些狼狈逃窜哭爹喊娘的东楚小儿的时候……

见到的就是满脸杀气的东楚六万兵马!

六万对五万,北燕军一时愣了,这和他们预想中的不一样!

喂,剧情不是这么演的!

他们还来不及大呼一声“上当受骗”,东楚的大军已经提着大刀嘶吼着率先冲了出去,冲的北燕军队四分五裂,骤然分散了开。

战鼓擂起,喊杀声声,惊天动地!

人在绝境之下的潜力绝对是无限的,东楚军一个个红着眼,奋勇当先的大吼着杀了起来,锐不可当!

那架势,冷夏差点以为她面前的是大秦的军队!

东楚军势如破竹,杀的北燕军队一时鸡飞狗跳,一派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