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情深靠着副驾驶座的座椅,睨了眼身侧的蒋远周,“今天怎么自己开车了?”

“新换的车,试试手。”蒋远周目光接触到许情深脸上的倦色,“你爸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还愁眉苦脸做什么?”

“我比谁都知道,我妈那样的做法是不对的,但我比谁都无能为力。”许情深自嘲地动了动嘴角,“所以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没人会来谴责你,相反,如果你置你亲人的死活不顾,你就是有再高的节操都没用……”

许情深侧过身,将一张漂亮的脸蛋凑到蒋远周面前,“蒋先生真是菩萨心肠,不止为我花了钱,还要让花钱的人舒服。”

男人手指朝着她下巴一勾。“不许再叫我蒋先生,喊我名字。”

“蒋远周?”

“嗯,动听多了。”

“需要去掉个蒋吗?”

“那再好不过了。”

许情深靠回副驾驶座内,蒋远周知道她累,“老白安排了专业的护工给你爸,你明天想要在家休息,或者是去医院上班,都可以。”

“好。”

许情深先回了趟许家,明天要带去医院的东西,家里的老人已经给收拾好了。

一辆路虎揽胜停在许情深家小区的对面,四周玻璃封闭起一个独立的空间。方晟坐在车内,小区门口,那树玉兰花真是有些年头了,它见证了他和许情深匆匆而过的青春,以及半途不幸夭折掉的爱情。

他记得有一年,他还爬上树为许情深摘过花,跳下树时崴了脚,方晟抬起手掌,仿佛那年玉兰花的香气还萦绕在指尖。

许情深很快提着东西下楼,蒋远周替她打开车门,很快,两人驾车离开。

方晟坐在驾驶座内,忽然有片刻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还能去哪?

鬼使神差般,他发动引擎跟了上去,自从和万毓宁结婚至今,方晟更是一刻都不敢跟许情深接近。尽管他们就在同一个城市,可她不在身边的时候,刻骨的思念真是折磨的他几乎失去了辨识白天和黑暗最基本的能力。

车子朝着九龙苍的方向开,而方晟的车后,还跟着另一辆车。

恰逢十字路口,红灯过后,蒋远周的车第一时间开出去,方晟点了根烟,打开车窗,蹿出去的大众车有人拿着相机开始拍照。

蒋远周放慢车速,大众车见状,抢在了方晟的前头。

“怎么了?”这儿不堵车,照例说不用开得这么慢。

“没怎么。”蒋远周盯着后视镜看眼,忽然一脚提速,眼见后头的车也在紧赶着,他又放缓了速度。

许情深察觉出不对劲,朝着后视镜看去,“是不是有人跟着?”

“你坐好。”

前方有禁止掉头的标记,可蒋远周却在双黄线内猛地打过了方向盘,车身差点擦着护栏,他一脚油门,后头的车根本来不及避让,就只能踩住刹车。

蒋远周打开车门下去,走到对方驾驶座侧,手指在车窗上轻敲两下。

司机乖乖落下车窗,“有,有事吗?”

蒋远周摊开手掌,“拍到的东西呢,拿出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我是谁吗?”

“不,不知道。”

男人似是听了个笑话般扯开嘴角,“在这东城,你说你不认识我,是不是瞎了你的狗眼?”

对方脸色很不好看,蒋远周不耐烦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另一人,“别让我再说第二遍,拿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妥协了,一人将相机递过去,“没拍到什么有价值的,蒋先生别动怒。”

蒋远周接过去看眼,确实没什么,也就几张不痛不痒的侧面,“谁让你们拍的?”

“不瞒您说,我们是记者……”

蒋远周举起手,将相机砰地摔在地上,他手掌在车门上轻拍下,然后抬起食指朝着两人点了点,“再敢跟着,后果自负。”

不远处的方晟见到这一幕,调过方向离开了。

开车的男人朝身侧的同伴看眼,“这就把相机砸了?那可是咱吃饭的家伙啊。”

“你行你上啊,在东城谁敢惹这位爷?”

两人只得灰溜溜地回去交差,给了阿梅另外一个相机,“这里头也有几张照片,但都没什么价值。”

阿梅接过手翻看,猛地看到一张清晰的侧脸,她手指拂过男人冷漠的眉眼处,“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男人凑上前看了眼,“在西南路路段,拍蒋先生的时候不小心拍到的。”

“这辆车里的人,也在那?”

“是,我有点印象,你看,我还拍到了他的车。”

阿梅一眼就能认出这是方晟,她也知道他和许情深的事,方晟开得这条路显然不是回万家的,那他在做什么?

许情深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医院,拿了些换洗的衣物去,许明川昨晚也来了,刚回去。

许旺意识清醒,只是躺着不能动,见到女儿进来,嘴皮子轻动两下,“情深,这么早啊。”

“爸,你感觉怎么样?”

“还行。”许旺躺的难受,眉头微皱,“还请什么护工啊,很贵的。”

“妈一个人也不能好好照顾你啊,我待会还得去上班,不过休息时间我都会过来的。”

许旺轻抓住女儿的手,“情深,住院费的事,你妈说没麻烦你,是不是真的?”

许情深弯着腰,点了点头。“是,钱是妈拿出来的。”

“这就好,这就好。”

许情深没在病房逗留多久,她一会还得看诊,不能耽误了时间。

中午时分,还有最后几个病人,许情深喝口水,门外有人进来,她轻抬眼帘,对方拉开椅子入座,将病历卡递给她。

“哪里不舒服?”

“我老公摔断了腿,要住院。”

许情深翻看下病历,“是要办住院手续吧。”

“我们没钱。”

许情深听懵了,拧紧眉头上下打量眼跟前的妇人,这也不像精神出问题啊,“星港的规定,需要先付费再住院。”

妇人见状,起身后猛地一脚将身后的椅子踢开,扯着高音贝开始怒喊,“这是什么破规矩?这是要眼睁睁看着人死啊,你不也有家人住着院吗?难道你给钱了?”

许情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请你出去,不然的话我要报警了。”

“你爸爸摔伤,就能动用一切资源,还不给钱,那外头的人进来看病,你们星港干脆也别收钱啊!”妇人走到门口,站在走廊上喊,“星港的医生好手段啊,唉,你们是不是治病都不用花钱……”

导医台的护士过来劝阻,“有话好好说……”

旁边的诊室内,也有医生拉开门出来看,许情深全身冰凉,她处在这样的职位上,对于很多人都是防不胜防的。

对方如果不是有备而来,会知道她爸爸受伤住院的事?

外头的声音还在嗡嗡吵着,赵芳华正好从住院部过来,她站在人群中,看着妇人双手叉腰地说道,“里头那个医生,本事倒没什么,手段高啊,你们可以去查查,她爸住在V-008病房。”

赵芳华缩了缩脑袋,她虽然生性泼辣,但也不想去趟这浑水,她赶紧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地。

许情深听着外头的谩骂,脑子像是要炸开般,她起身来到门口,面无表情盯着妇人,“你把话说清楚。”

妇人没想到她还敢对峙,“怎么……”

身后,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箍住她的肩膀,猛地一个过肩摔,妇人砰地摔在地上,就差将地面砸出道裂缝。许情深看得目瞪口呆,这时,星港的保安也走了过来,“都散开,都散开,这人是神经病,之前还捅过人!”

妇人哀嚎声,“我不是神经病。”

强壮结实的猛男将她的脑袋在地面上按实,她就一句话说不出来了,围观的人群听到神经病三个字,早跑光了。

许情深过去步,“你们是?”

“许小姐还是去病房看看吧,说不定那儿也有人闯进去了。”

许情深猛地一惊,顾不得跟站在旁边的小护士解释什么,她拔腿朝着住院部的方向而去。

提心吊胆地来到许旺的病房,许情深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推开门进去。她一眼看到蒋远周的背影,坐在两米多长的真皮沙发内,气氛安静地令人觉得诡异。许情深往里走了两步,看到老白也在,旁边还有两名着黑衣的男子,脚底下分别踩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

许旺仍旧躺在病床上,神情有异,一言不发。

蒋远周打了个响指,老白让人将她们拖出去。

许情深朝赵芳华看眼,赵芳华杵在那动也不动,更别说开口了。

“情深。”许旺嘴唇蠕动,许情深上前两步,“爸。”

“医药费,你妈出了吗?”

赵芳华在旁皱紧眉头,“你可真够操心的,差点瘫痪了都没能让你嘴巴闭起来。”

“你闭嘴!”许旺难得发脾气。

许情深没有言语,许旺抬起手握住女儿的手腕,“那两个人说,你和这位蒋先生有不正当关系,是不是?”

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是难听的。许情深轻摇头,“没有。”

“没有?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许情深不由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蒋远周,“他是……”

蒋远周不动声色,却朝着她挑动下眉角,说啊,说出来什么关系。

“是什么?”许旺追问,手里力道也握紧些,“情深,爸没好好管过你,让你无家可归,其实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我自己一直在逃避……”

“爸,您想多了,他是我男朋友。”

许旺惊了,赵芳华呆了。

蒋远周的嘴角不经意往上勾翘。

他们可不比许明川,年轻人想法活,虽然蒋远周也来过家里吃饭,但这样一个人物,他们怎么都不敢将他跟自己女儿套在一起。

许旺转过脑袋看向蒋远周,然后又看了看许情深,“你现在,究竟住在哪?”

“她跟我住在一起。”蒋远周接过话。

许情深瞳仁微睁,许旺听闻,一时语塞,竟不知要怎么开口。蒋远周拉过许情深站到自己身旁,“伯父,现在的年轻人未婚同居很正常,你不会接受不了吧?”

许情深挣开他的手,“蒋远周!”

男人站起身来,站到许旺的病床前,“方才那两人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情深是我女朋友,把你安排在自己家的医院看病,这也是正常的。”

赵芳华听闻,不住点头,“是是是。”

“这儿没什么事,你先回去上班。”蒋远周拉了许情深的手臂一把,“走吧。”

“对,快去上班,别耽误了工作。”许旺催促道。

两人走出病房门,许情深双手插在兜内,“我唯一得罪过的人,应该就是万家吧?”

“万毓宁流产的事,轻易是过不去的。”

许情深站定脚步朝蒋远周看眼,“其实我至今不明白,万小姐这样憎恨我,是因为方晟多一点,还是……因为你。”

“可能是嫉妒你的美貌吧。”蒋远周轻笑。

许情深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无奈道,“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蒋远周嘴角挽着,许情深走出去两步,“你怎么会第一时间赶到病房?”

“这是在星港,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是啊,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再大的事到最后都只是虚惊一场。

许情深回到门诊,她倒不怕那些闲言冷语,医院里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人,可谁也不是她的谁。

到了傍晚时分,导医台的护士敲门进来,“许医生,许医生,你看新闻了吗?”

“什么新闻?”

“就先前来闹得那神经病女人,也去仁海了。”

许情深还真不知道这回事,“是吗?”

“你看,”护士走到她身侧,点开新闻视频,“好几个女人呢,都去闹了,还揪着仁海有名的几个主任,非说人家是第三者,勾引有妇之夫,而且她们比你倒霉,视频都被传到网上了。”

许情深看了眼,发现闹事的原来就是那个疯婆子,以及去了许旺病房的另外两人。

她嘴角不由溢出笑来,护士收回手机,也是笑意盈盈,“我就说嘛,许医生不是这样的人。不过那几人也真是,那三个主任都五六十岁了,也不知道受谁指使,缺德到家了。”

“是啊,真缺德。”许情深脑海里浮现出蒋远周那张脸,以牙还牙、睚眦必报,这种事蒋先生向来做得很溜。

万家。

阿梅陪着万毓宁逛街回来,万毓宁身体刚恢复好,好久没出门,这一下彻底没了力气,她躺在床上动也不动,“阿梅,我困死了,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吧。”

“谁要你送,你赶紧休息吧。”

万毓宁很快睡过去,阿梅却没有立马离开,一直到别墅外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声响,阿梅朝床上的万毓宁看眼,她睡的正香。

阿梅起身往外走,站在楼梯口等着。

方晟还在餐厅,问着保姆万毓宁今天的胃口怎样,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阿梅双手抱在身前等待。

男人很快上了楼梯,修长挺拔的身影折射在黑白相间的墙纸上。每走一步,西装裤包裹下的双腿显得喷张有力,方晟自小就长得好,要不然也不会在他和许情深犹懵懂之际,就被别人凑成一对,说成了天造地设。

方晟心事重重,一路往上走,到了阿梅跟前才看到有人,他立马收住脚步,抬头看去。

这一眼,就让她栽了进去。

方晟朝她身后看眼,“毓宁呢?”

“她,她睡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阿梅知道他这是客套话,方晟对所有人都是这样,冷淡的可以,见他擦身而过,阿梅伸手去拉他的手臂,“等等。”

方晟拧眉甩开手,目光直勾勾盯向她,“有事?”

“仁海医院的事,你听说了吗?”

“我现在不管医院的事,但刚才回来的路上听说了。”

阿梅目光探向主卧门口,深怕万毓宁忽然醒了,“之前毓宁让我找人跟着许情深和蒋远周,说要拍些有价值的照片。”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因为拍到的照片里面,有你。”

方晟视线落到阿梅脸上,神色淡若,没有丝毫的慌张,“那又能说明什么?”

“至少能说明,你心里还放不下许情深,如果毓宁看到这些照片,许情深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难过。”

方晟一侧嘴角忽而往上勾,他压下高大的身躯,脸凑到阿梅跟前,几乎要跟她贴到一起。阿梅呼吸骤停般杵在原地不能动,方晟薄唇轻启道,“那你为什么不把照片给万毓宁?”

“我……”

“没有真凭实据的话,我劝你不要乱说。”

阿梅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还有这个,你也可以看看。”

方晟目光从她的手机屏幕扫了眼,视线微凛,“你查我?”

“没有,”阿梅摇头说道,“我只是让人跟着许情深,一路跟到了墓园,但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里面有两座墓碑紧挨着,而且那两个人的死亡日期又是同一天。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谁还能挑选死亡日期?”

他的表情,沉着而淡定,几乎是无懈可击。

阿梅端详着面前的这张俊颜,不忍心这样别开视线,“在我眼里,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挖掘的点,你觉得呢?”

方晟一把视线攫住跟前的女人,眼里渐渐显露出阴狠,“我可不想被人时时盯着,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一套房子。”

男人轻笑出声,“万毓宁给你的还不够?”

“她给我的包、衣服,我也都很喜欢,但我最需要一套房子。”

方晟单手插在兜内,“你让我考虑考虑。”

“你可以把给我的房子,布置成你最想要的样子……”

方晟眯起眼帘,盯紧跟前的这张脸,“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

“从万毓宁把你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这样的心思就每天每夜折磨着我……”

“行了,”方晟打断她的话,“你就不怕这儿有监听器?”

阿梅脸色微变,方晟抬起脚步往前走,“你自己回去吧,我看你心机这样重,也不会有什么不安全的事发生。”

自从万毓宁流产后,许明川在家养了大半个月的伤,然后就回学校了。

许情深不止一次叮嘱过他,万家可能不会善罢甘休,让他千万小心,但她没想到还是会出事。

蒋远周出差的这天,老白在楼下等着,许情深笨拙地替蒋远周打着领带,“哎呀,还是不行。橱柜里不是挂着一排打好的吗?”

“你这双手除了会握手术刀之外,还会做什么?”

许情深按着他的要求勉强弄好,她冷不丁冒出来句,“我还会用手让你舒服。”

蒋远周嘶了声,伸手要去抱她,许情深忙躲开身,“老白该等急了,到了那边不是还要开会吗?”

“我不在的这两天,你自己注意,遇不上万毓宁最好,一旦遇上,能让就让。”

许情深轻点头,她懂这个道理,却不知不觉又开始贪心起来,她甚至想象着,如果蒋远周说一句遇上万毓宁不用让,能撕就撕,那才是对一个人真正的在乎吧?

只是,她怎么忽然介意这份在乎了?

许情深轻摇下头,觉得自己有时候也挺莫名其妙的。

接到警局的电话,是在蒋远周离开东城的第二天,许情深那日休息,一听说情况后手脚发麻,立马赶了过去。

许明川已经被拘留起来,许情深见到他时,才刚二十出头的男孩坐着一动不动,身上沾着不少血,眼神无光,看到许情深都不知道害怕了,吓傻了。

“明川,明川!”

许明川坐在桌前,抬了抬头,嘴巴里这才艰难出声,“姐,我没想捅人。”

“到底怎么回事?”许情深着急发问。

“是我同届的几个男生,他们逮着我、打我,我一直都没还手,他们还用话激我,当时那么混乱,我也不知道是谁塞给了我一把刀……”

许情深单手撑着前额,她是最了解许明川的,他平时除了关起门来打游戏之外,也没别的什么兴趣爱好,更不会去得罪什么人。许情深持着最后的希望看向旁边的警员,“警察同志,您也听到了,这算正当防卫吧?”

“别人的口供可不是这样的,你弟弟在学校挑衅斗殴,还用随身携带的刀子捅伤了人。”

“不可能,我弟弟不会做这种事。”

“具体的情况,我们会调查清楚,如果只是防卫过当,那还好说,如果是蓄意杀人的话……”

许情深听得心里一阵阵发寒,不敢往下想,“被捅伤的伤者呢?”

“还在医院。”

“哪个医院?”

“仁海医院。”

许情深跟许明川对望了眼,她双手交握,眼里藏匿不住的紧张流露出来,“我现在是不是还不能将我弟弟带走?”

“那当然,他是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