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段时间了,大虎的木活有些冷清,他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把工具拿出来,擦拭擦拭,大虎有个习惯,当他专注干一件事情的时候,不容易被外界打扰,他低头的擦拭着手里的工具,这个时候,一个黑黑的瘦瘦的,长着一脸胡茬子的男人,走到了他的身边,他竟一点也没察觉,当男人开口叫了一声‘大虎’的时候,大虎才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他没有认出对方是何许人也,来人只好做了自我介绍,他说,‘我是李永泰,刚刑满释放’。

听罢这话,大虎才起身,走到男人跟前,仔细的端详起来,不错,来人正是二十几年前,因杀人被判终身劳役的邻居李永泰,可模样怎么大变样了,更让大虎吃惊的是,李永泰满脸的胡茬子,身上散发的味道,让人难于接近,让他很难和二十几年前的,那个还算标致的小伙子对上号。

大虎把李永泰让进了屋里,他嘱咐兰珍,去厨房弄菜,他要和李永泰边吃边聊,兰珍把大虎拉到屋外,小声的追问,这个胡子拉碴穿着寒酸浑身散发着难闻味道的男人的来历,大虎告诉兰珍,他是原来的邻居,缘何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以后有时间,他会慢慢跟兰珍说,兰珍没有继续追问,到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兰珍在厨房准备饭菜,大虎把自己穿过的干净衣服拿出来,又给李永泰打了一盆水,让他洗干净换下,还给他把胡茬子刮掉,经过简单梳理的李永泰,跟刚才相比,果真像换了个人,就在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兰珍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当她把饭菜端进屋的时候,再看到李永泰,她差点没认出来,大虎要兰珍陪着一块吃,兰珍说,你们哥俩二十几年没见,肯定有好多话要说,她还有活做,就出了屋。

兰珍出去后,两个人就边喝边聊起来,李永泰告诉大虎,自从那年因命案,被发配到边外采石场以后,他就开始了‘活死人’的生活,每天在人间和地狱之间打转,在采石场服劳役的大都是重刑犯,看守对待这些人,就跟对待牲口没有两样。

他们每天的采石量非常大,大部分犯人,累的病倒了,看守把这些病倒的犯人,就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在犯人还有口气的时候,野狗就蜂拥而上,临了也落不下个全尸,他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就是仗着年轻,身子还算板结实。

曾经有几次,他被山石砸了伤了腿,肿的连裤子都穿不上,更走不了道,为了不被看守扔出去喂野狗,他找了根树枝,消尖了,硬生生的把伤腿的表皮划开,把脓水挤出来,才保住了小命,解放后,政府接管了采石场,因他在采石场的表现不错,被政府提前释放了。

回到家里,他才知道,父母早已经去世,家里的旧房屋,也已经坍塌,现在他变成一无所有的老孤儿,他不知道,今后的生活该怎么继续。

听完李永泰的讲述,再看着他满脸愁苦的神情,大虎不好受,联想到当年他案发以后,所有人不计任何代价的,要救他一命的情景,大虎触动颇深,不错,李永泰的命是保住了,人也如愿的回来了,可眼下,他的家没了,他的希望没了,大虎觉着,他应该像当年一样,继续帮助李永泰安个家,有句话不是说‘帮人帮到家’嘛。

吃过饭,大虎带着李永泰,来到村办公室,找到干部李明和助理昌元,大虎把李永泰的情况,向李明做了说明,李永泰也把公安局释放证明,交给了干部李明。

李明在得知李永泰在解放前,就因为杀人被发配到边外采石场以后,心里不免有些担忧,他在想,这么些年来,沙峪村的村民,在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在他的带领下,正在齐心合力的搞村里的建设,村风村貌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个劳改犯,还是杀过人的劳改犯,肯定会对沙峪村和谐的环境带来影响。

有了顾虑的李明,没有马上研究安置李永泰的事情,他告诉李永泰,还是先回家等信,他的安置问题,还要经过上一级组织的意见,有了结果以后,会马上通知他。

大虎看出了李明对李永泰的担忧,李永泰走了以后,大虎留了下来,他把李永泰杀人案件的始末,完整的呈现给了李明,通过大虎的讲述,李明对李永泰有了新的认识,他对大虎说,李永泰的安置问题,他还是要请示上级政府,毕竟他是刑满释放人员,但是他告诉大虎,他会和金昌元共同努力,做好他的安置工作,他让大虎给李永泰带个口信,政府对改造好的人员,与村民一样,享受同等的待遇,让他不要有思想包袱。

李永泰现在的家,就是几间快要倒塌的屋子,根本住不了人,由于土改的时候,父母已经去世,家里的妹妹也已出嫁,所以李永泰家的地,都按照政策分给了地少的村民,他现在是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连最基本的吃饭问题,眼下都是难事。

面对李永泰的处境,回到家大虎,开始跟兰珍商量如何帮助李永泰度过眼下的难关,大虎的意思很明确,在村干部没有对李永泰安置之前,暂时让李永泰在他家吃住,这是基于大虎对李永泰的了解和信任所作出的决定,而兰珍毕竟是初见李永泰,对他的过去包括他的人品缺乏了解,信任感没法建立,在她的认知里,凡是杀人犯,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魔,尽管大虎告诉了她,李永泰杀人背后的隐情,她还是一时无法接受,但她也表示,管他吃可以,住不行。

为了让兰珍慢慢的接受李永泰,大虎答应了兰珍。

也是到了饭点了,大虎到了李永泰的‘家’,只见李永泰坐在自家的墙犄角,屁股下面铺了厚厚一层荒草,正坐在那发呆,大虎招呼李永泰去家里吃饭,李永泰不肯,他说已经很打扰大虎一家的生活了,在大虎的一再坚持下,李永泰跟着大虎回家了。

饭桌上,兰珍始终没有跟李永泰说一句话,尽管大虎在不停的打圆场,也没有勾起兰珍的热情,李永泰也不是孩子,他早就看出了弟妹的态度,他没有一点怪弟妹的意思,只恨自己打扰了人家的生活,他草草的吃完饭,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家’。

大虎担心,由于兰珍不接纳的态度,让李永泰产生强烈的自卑,从而对未来的生活失去信心,他决定跟兰珍坐下来好好谈谈,他对兰珍说:

“兰珍,我告诉过你,当年李永泰出事以后,全村的人都为他担保,张先生还为了他,到处走关系,四处求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就是因为李永泰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就是当年的事把他逼到那份上了,他才做了犯法的事,如果他平日里,就是个混蛋,那我们这些人都有病,还连夜的赶往县城,去为他喊冤,求局长刀下留人,兰珍,现在是李永泰最难的时候,我们帮他一把,他就有了生活的希望。”

“这个道理我懂,不过…”兰珍说。

“不过什么,做人做事都要将心比心,记得那年我当劳工回来,带回了两个朝鲜人,家里粮食不足,一度吃饭都成了问题,人家李永泰的父母知道以后,就把李永泰留下的庄稼地,无条件的让咱家使用,帮助咱们家度过了难关,如今他的父母过世了,家没了,地也没了,咱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蜷缩在那几间破屋子里,吃不上,喝不上的,你忍心吗?”大虎说。

“还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好像我是个不通情理的媳妇,你就别愣着了,赶紧把咱装杂物的小西屋腾出来,让李永泰住。”兰珍说。

“我就说嘛,我媳妇是最通情达理的人了。”大虎说。

大虎两口子,很快把小西屋就收拾出来了,为了让李永泰没有任何顾虑的搬进家来,兰珍也跟着大虎来叫李永泰,兰珍故意躲在大虎的身后,让李永泰看不见,大虎告诉李永泰,在村干部没有安置他之前,要他住在自己家里,李永泰告诉大虎,心意他领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再去添麻烦,大虎开玩笑的对李永泰说:

“我叫你,你不去,那我就回家让你弟妹亲自来请你。”大虎说完故意转身要走。

“别,别,我就是不想给弟妹增加负担。”李永泰说。

“谁说怕给我添负担啊?”兰珍突然从大虎的背后探出头说。

“哎呀,你们两口子都来啦,这叫我说什么好啊?”李永泰激动了。

“什么都不用说,赶紧跟我们回家。”大虎说着吧李永泰拽起来。

李明和昌元就李永泰的安置问题,有着不同的意见,李明认为,应该先解决李永泰的居住问题,金昌元则认为,应该先解决李永泰的土地问题,一个是住,一个是吃,两个人各有各的道理,就在这个时候,李明得知,大虎暂时把李永泰安置在了自己的家里,他有点坐不住了,大虎只是一个普通的村民,尚能够积极的想办法解决李永泰的吃住问题,而自己是个村干部竟还在这里为吃住问题,跟金昌元扯皮。

于是,李明找到大虎,在谈到解决李永泰吃住问题的时候,李明说,想让李永泰暂时住在村里的库房,再从村里的公粮里,拿出一部分解决李永泰吃的问题,大虎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从公粮里拿出一部分给李永泰吃,不如分给他一块属于地,让他自食其力,靠劳动生活,这样可以永久的解决他的吃饭问题。

说到居住的问题,大虎认为,安排在村里的库房,毕竟不是长久的办法,他自己有房基地,只是年久失修,无法居住,如果允许,他可以组织村里的人,把李永泰的房子尽快修缮好,他也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家。

在说到分配李永泰土地的问题的时候,李明跟大虎说,他家原来的土地,在土改的时候,都已经分到了村民的手里,不可能再重新分配,大虎提议李明,批准李永泰,在北面的山上,开垦一块荒地,这样吃住问题就都能得到解决了。

李明拍着大虎的肩膀说:

“咱村就数你脑子活,点子多,不当村干部真是可惜了。”

李明把大虎的建议,写成了书面的材料,上报了领导,领导很快批准了,但特别强调一点,李永泰新开垦土地的亩数,一定不能超过,同等劳动力分配土地的标准,另外,李永泰安置以后,村干部要对他进行监督改造,改造计划要尽快上报。

李明把改造李永泰的工作也交给了金昌元,也就是说,现在沙峪村有两个改造对象,需要由金昌元管理,一个是李永根,一个人是李永泰。

李明把修缮李永泰家房屋的事情,全权交给了大虎,李明还从村民中,抽出了几个年轻力壮的人跟大虎一块干,与此同时,李永泰每天天不亮,就背上兰珍为他准备的干粮和水,去北山上开垦荒地,天黑了才收工。

一个月过去了,李永泰住进了新房,他在新开垦的地里,种上了耐旱的玉米和高粱,面对新的生活,李永泰激动的说:

“真没想到,像我这样做过大牢的人,还能得到村民无微不至的关怀,不但不嫌弃我,还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感激,干脆我在这表个态,从现在起,我一定会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按时汇报思想,请领导和村民看我的行动吧!”李永泰说完‘噗’一声跪下了。

大虎拉起了李永泰告诉他,从现在起,要靠自己的双手,活出个人样来,才对得起当年为他签字画押的父老乡亲,对得起那么多为他付出的人,李永泰眼含热泪不停地点头。

挨着李永泰家住的不远的韩婶,早年间死了丈夫,留下一个女儿杏儿,也早已嫁到外村,韩婶自己种着两亩来地,快六十岁的人啦,有点力不从心,李永泰经常过来帮助韩婶干活,挑水、劈柴都成了家常便饭,韩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他过来照顾。

韩婶的女儿偶尔回家看望母亲,也是待不了多长时间,那天,韩婶的女儿杏儿又回来了,一进门,就趴在母亲怀里大哭,在母亲的一再追问之下,杏儿才说出自己的丈夫,喝了酒以后,对她施暴的事情,母亲撩开女儿的衣服一看,惊讶到了极点,女儿全身没有几处是好的,旧伤已经结了嘎巴,新伤还在渗着血,母亲心疼的搂着女儿一块哭。

说起女儿的这段婚姻,还是母亲做的主,当时女儿是不同意嫁给这个男人的,原因就是相亲那天,男人就喝了很多的酒,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她,吓得她直往媒人身后面躲,可是母亲却说,男人的家境不错,除了好喝酒,人还是个本分人,女儿本身就没有主见,经不住母亲的劝说,草草的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人都说‘洞房花烛夜’是人生四大幸事之一,可是杏儿的新婚之夜就是噩梦之夜。

男人喝的酩酊大醉,参加婚礼的客人都走光了,他一个人还在喝,不但他喝,还要杏儿陪他喝,杏儿在家一滴酒都没沾过,哪里喝得下白酒,她不肯喝,男人就把她的头,用力的按在桌子上,直接往她的嘴里灌酒,公婆小姑子劝说,也无济于事,在那种情况下,杏儿只好被灌得晕晕乎乎的跑回了新房,并插上了门。

男人开始不停的撞门,吓得她直往衣柜里躲,最后还是公婆出面,让杏儿打开了房门,男人进了屋,酒劲发作,她强行的扒掉杏儿的衣服,并抽出裤腰带,朝着杏儿就是一顿乱抽,杏儿被打的晕头转向,隔壁的公婆听到声响进了屋,才把儿子拉开了。

打的时候,杏儿倒没感觉太疼,那是因为她被灌多了酒,感觉不出来了,酒劲过去以后,杏儿浑身疼的动不了,但是,丈夫不管那些,想干那事了,也全然不顾杏儿的身体,杏儿对丈夫失去了信心。

事后,杏儿才知道,男人就是个酒鬼,在他们村里是家喻户晓,他一天没有饭可以,没有酒半天也活不成,他父母对儿子嗜酒如命,也是没有办法,杏儿怨恨自己,在没有了解清楚男人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就嫁给了他,杏儿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她想把男人的事情告诉母亲,但是一想到母亲孤身一人,本就无人照料,要是再为自己的事情担心,万一再出点什么事,她在世上连个最亲的人都没有了,所以,杏儿不敢把男人的事情说给母亲。

母亲不知道女儿在婆家过的是什么生活,还在村民面前说,女儿嫁了个好男人,她闭眼也放心了,她哪里知道,女儿每天过的就是地狱般的生活。

深秋的一天晚上,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丈夫在外面喝酒还没有回来,杏儿躺下睡了,丈夫到了一点钟左右回家了,进了门,他走到床前,看着睡的正香的杏儿,气就上来了,他一把把杏儿从被窝里拎了出来,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说着:

“你爷们还没回家,你这个娘们就先睡了,不知道要伺候你爷们吗?快去给我倒杯水,爷渴了。”

“水就放在桌上,渴了不会自己倒。”杏儿迷瞪的说。

“你还敢跟爷犟嘴,我看你是又要找打,你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丈夫说着,随手就甩给杏儿一个大嘴巴子。

杏儿委屈的大哭起来,丈夫见状,把她推出了屋,嘴里也没闲着:

“今天爷让你在外面站着,我不发话,你不准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