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根一直被韩********着,他的双目失明的老母亲,由于没人照料,日子过得异常的艰难,大虎嘱咐兰珍,家里的饭要多做一些,拿给李永根的母亲吃,眼下,他们也只能为李永根做这些,至少让关在库房的李永根放心些,按照大虎的嘱咐,兰珍每天都要去李永根家,帮助洗洗涮涮的,趁韩****不在的间隙,李永根也跑回家看母亲一眼,母亲告诉他,有大虎两口子的照顾,让他放心改造。

李永根从母亲的口中得知,大虎两口子像亲人一样,关照着他的母亲,这让他感动不已,为了表示自己的感激之情,他跑到大虎家,进门就跪下了,他说,他最挂念的,就是老母亲没人管,在韩****抽打他的时候,他能忍住剧痛,不让自己掉一滴眼泪,可当他听说,在他没托付大虎的情况下,大虎两口子,就自愿承担起照顾他母亲的生活的时候,他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都说患难见真情,这真情,在这种特殊的形势下,显得更加难能可贵,他表示,今后他有能力了,一定要报答大虎一家。

大虎把李永根搀起来,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人心都是肉长的,咱们沙峪村的人,祖祖辈辈就是靠人心换人心,才走到今天的,尽管现在沙峪村的人,让运动给闹得,不像以前那样团结了,有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他相信,这只是暂时的不和谐,在不久的将来,沙峪村会回到本真,他现在做的事,微不足道,报答的话,以后一定不要再说。

母亲的事情暂时可以放心了,但是,韩****永无休止的折腾,让李永根失去了耐性。

那天也是发生了一件极小的事情,韩****在训话的时候,玉儿小声的嘀咕了一句,韩****就开始发飙,他让五个****对象,金鸡独立的站着,如果让练功的人,做这样的动作还可以接受,五个****对象,最小的也四十多岁了,哪里站得住,玉儿刚站了不到一分钟,就坚持不住了,韩****的损招又拿出来了,也不知道他从哪找的,长了毛的馊窝头,让玉儿吃,玉儿不肯,他就让民兵,硬往玉儿的嘴里塞,李永根看不下去了,他就把窝头抢过来,重重的扔在了地上。

这下韩****不干了,他让民兵把李永根给绑了起来,民兵在韩****的授意下,把李永根吊在了树上,他却坐在树下,喝着茶,逍遥快活,尽管李永根被掉在了树上,但他看到韩****丑恶的嘴脸,还是忍不住的冲他吐了口水,韩****告诉民兵,今天李永根不告饶,就不放下他,李永根咬着牙,就是不告饶,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就是被吊死,也不会向韩****屈服。

天渐渐黑了下来,李永根被悬在半空,手脚都已经没了知觉,玉儿走到树下,她喊了几声李永根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她赶紧找在屋里休息的韩****,告诉他,李永根快不行了,韩****从屋里出来,他用手拽了拽李永根的腿,确实没什么反应,他让民兵把李永根放了下来,他这样做,并不是担心李永根有三长两短的,他是担心万一李永根被他整死了,会影响他升官的路子。

李永根被放下来以后,仍没有意识,韩****让民兵端来一盆凉水,照着李永根就泼下去,也许是受了凉水的刺激,李永根慢慢的恢复了意识,玉儿几个,赶紧把李永根抬回了仓库,李永根用仅有的力气,对仓库里的人说:

“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了,我要跟韩****鱼死网破。”

“你刚捡回一条命,千万别再动别的心思,再说,以咱们现在的条件,恐怕还没把韩****怎么着,他就把咱们折腾死了。”李永泰劝说。

“是啊,要是为了自己,我早就不想活了,可我一想到孩子,就下不了狠心,我劝你还是忍了吧,不为别的,就为把你好不容易拉扯大的母亲。”玉儿说。

李永根表面上接受了大家的劝说,但是,横在他心里的那道坎,却很难跨越过去了,为了不让大家担心,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对报复韩****的事情,只字不提了,并且一改往日的反抗情绪,开始变得顺溜起来,尽管他的反常表现,也引起了玉儿的一些怀疑,但很快,玉儿就否认了怀疑,她把李永根的表现理解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人,也许大彻大悟了,知道生命存在的意义有多重要。

那天,韩****被袁文海招到公社,临走的时候,韩****意外的发了慈悲,他给五个****对象放了半天假,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大家不清楚,也许是他昨晚做了个好梦,心情好的缘故,但不管怎么样,这五个人可以回家跟家人团聚半天,别看只有半天,对正常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对失去自由的人来说,就是意外的惊喜。

李永根跑回了家,正好碰上兰珍给他老母亲送饭,看到他的脸色蜡黄,身体消瘦,兰珍刚要开口询问,就被李永根一个手势,给制止住了,他趁着母亲吃饭的空当,把兰珍叫到了屋外,他小声的告诉兰珍,最近他的身体,确实出了点问题,总感觉浑身没劲,但他估计没有大毛病,也许过些日子就恢复好了,他要兰珍为他保密,特别是在他母亲面前,不要提起,以免老人家担心,兰珍答应了。

两个人重新回到了屋里,李永根的母亲,用手抚摸着儿子的脸,说道:

“永根,你最近身体没什么毛病吧?”

“没有,我身体棒着那,干活也不累,吃的饱睡的着。”李永根说。

“可是,你的脸怎么那么瘦,一点肉也没有。”母亲说。

“哪里呀,我看您是太长时间没摸儿子的脸了,手也没准了。”李永根说。

“傻儿子,你说错了,眼瞎的人,摸人准,耳朵还灵,你就别瞒着妈了,你刚在在外面,跟兰珍说的话,妈都听见了,韩****是不是又为难你了?”母亲问。

“没有,他能为难我什么。”李永根说。

“儿子,你给妈记住,只要咱没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咱就活的踏实,妈这辈子最知足的,就是有了你,最对不起的,也是你,因为我这个瞎妈,你到现在还没成家,都是妈拖累的你呀。”母亲说。

“妈,您要是再说这样的话,儿子真生气了,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妈活过百岁,多陪儿子几十年,别让儿子孤单的活在世上。”李永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掉下来了。

的确,从土改开始,李永根的命运,就变得跌宕起伏,他不停的想抗争,但抗争的结果是,每次来个大小运动,他都会被卷进来,好像历次运动,都是冲他来的,李永根自己也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他越想弄明白,越想弄明白,越是弄不明白,当他陷入了这个怪圈以后,把自己弄得痛苦不堪,这种痛苦不是具象的,但却是要人命的,还好的是,他唯一的母亲,一直牵绊着他,让他选择了忍受痛苦,放弃了绝望,但实话讲,这样活着,不比死了好受。

晚上,李永根回到了仓库,他不想说话,靠着墙坐下了,玉儿过来,问了他母亲的身体情况,他也没有回答,此时,他的心烦躁的不行,他把一天的经历,回忆了一遍,没有找到烦躁的理由,他想闭上眼,试图让自己的内心安静下来,没有凑效,他起身在仓库里来回踱步,效果仍是不明显,不知道怎么的,他有些慌了,他活了几十岁了,这样的不舒服,还是第一次,在本能的驱使下,他想回家看母亲,他认为,也许见到母亲,他的烦躁不安的心会平静下来。

于是,他对看管的民兵说,他想回趟家,看看母亲,民兵告诉他,刚从家里回来,现在又要回家,想都别想,他的情绪爆发了,冲着仓库的门就是一阵乱踢,玉儿见状,赶紧和李永泰一起,把他按住了,并提醒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惹怒了韩****,会招来一通暴打,折腾的满头大汗的李永根,在情绪释放了以后,逐渐的安静下来,他闭着眼,坐在墙根,好像是睡着了。

睡梦中,他看见母亲把眼睛睁开了,并笑着对他说:

“儿子,老天有眼,让我瞎了几十年的眼睛,睁开了,看见了,要是你爸爸还活着,他得多高兴啊,妈告诉你,我和你爸的感情别提多好了,家里有一块红薯,他都先紧着我吃,从来不跟我较真,有了你以后,我俩更觉得日子有盼头了,没想到,你爸爸命短,抛下我和你,自己先走了,我恨他,没有履行和我相守一辈子的约定,但是,你没有让我失望,你接替他照顾我,孝顺我,儿子,妈要跟你说声,谢谢!”

“妈,你能看见了,今后咱就好好的享受生活,我会更加的孝顺您。”李永根说。

“有你这句话,妈就是闭眼也知足了。”母亲说。

“妈,别说丧气话,您刚睁开眼睛,怎么说闭上就闭上呢,我还得带您看看,生活了一辈子的沙峪村的山山水水,花花草草。”李永根说。

“儿子,妈累了,妈真的累了,妈可能陪不了你了,以后的几十年,你要自己往下走了。”母亲说着,转身要走。

“妈,您别走,别走。”

李永根手脚在不停的踢打,嘴里还念叨着,他的举动,把身边的人给吓坏了,李永泰过去,把他给扒拉醒了,他睁开眼,看到了周围的一切以后,断定自己做了个梦,还是个噩梦,他给自己解释,人都说,梦多半都是反梦,梦见母亲看见了,其实没看见,梦见母亲说要走了,说明母亲好好的,然而,这不过是他安慰自己罢了,有一种说法,虽然没有科学考证,亲人在临死之前,是要托梦给自己至亲的人的,也许,刚才李永根梦到的,就有现实生活中,母亲托给他的梦。

就在李永根刚从惊恐的噩梦中,缓过点神来的时候,负责看管他们的民兵,把仓库的门打开了,李永根提出了,他想回家看望母亲的诉求,出乎预料的是,民兵答应了他的诉求,在他高兴的走出仓库准备回家的时候,看见了大虎和韩****站在外面,看见大虎的眼睛是湿润的,李永根预感到了不测,韩****一脸严肃的通知他,他的母亲过世了,准予他两天的假,回家发丧母亲,想到了刚才做恶的梦,他飞快的往家跑去,一只鞋掉了,也顾不得捡。

当他推门进屋的时候,看见了兰珍,正在为他母亲穿衣服,他跪在母亲身边,发疯般的大哭起来,他的哭声,惊动了相邻,他们也赶过来帮忙,李永根抚摸着母亲的脸,泪水也同时掉在了母亲的脸上,母亲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慈祥,李永根边哭,边对母亲说:

“妈,您刚才给我托梦了,说您的眼睛能看见了,我当时好高兴,没想到,您竟这么快就走了,是儿子不孝,没能在您临走的时候,守候在您的身边,妈,几十年了,您就是摸着黑,把我拉扯大的,您跟我常说的一句话,您最羡慕明眼人,说他们能看见外面的一草一木,今天,我告诉您,您跟明眼人没有区别,明眼人走的时候,也都是闭上眼睛的,妈,您能原谅儿子吗?儿子不是不想为您尽孝,而是身不由己。”

“永根,你母亲临走之前,吃了一个馍,还喝了半碗粥,她是突然走的,没有留下任何话。”大虎说。

“大虎,我母亲临走的时候,是吃了你们给送的饭走的,到了那边她也不会饿着,我感谢你们两口子,我这个当儿子的,都做不到这些。”李永根说。

“现在不是说客套话的时候,咱们得商量商量,给母亲发丧的事情。”大虎说。

李永根告诉大虎,家里早就为老母亲,准备了一些木料,他希望大虎,给他母亲赶做一副棺材,听到李永根这样说,当着相邻的面,有些话,大虎不好说,他把李永根叫到一边,对他说,韩****已经下令,不准他做与木匠相关的事情,而且,他现在也是在大田队的改造对象,如果他‘开封’工具,被韩****抓到证据,他会迁怒于母亲发丧的事情,到时候,老母亲走都走的不会安生。

大虎所说的事情,李永根还是第一次听说,每次见大虎的时候,大虎总是宽慰他,从不提及自己的处境,没想到,韩****不但迫害自己,连大虎也不放过,他跟大虎说,实在不行,就随便订个盒子,把母亲葬了,大虎不同意,他说,老母亲含辛茹苦一辈子,临了不能让她就这样走了,他提议,到邻村请个木匠过来,给老母亲打一副像样的棺材,李永根说,请木匠需要钱,他手里一毛钱也没有。

大虎告诉永根,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对在场的人说,咱们拿出沙峪村,相互扶持,不分你我的精神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把永根的老母亲发丧了,让她老人家没有遗憾的走,大虎的话一出口,现场的相邻,你拿一块,我拿一块,很快就凑够了雇木匠的钱,金昌硕拿着钱,去邻村请木匠了。

不到一天的时间,棺材做好了,李永根小心翼翼的把母亲,放进了棺材里,在钉棺材板的时候,李永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钉上棺材板,就意味着,他永远的失去了母亲,他趴在棺材上,看着母亲,不让人把棺材钉上,大虎他们几个男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弄开,棺材钉上了,该送他母亲上路了,一路送行的人,都跟着李永根一块掉泪。

母亲送走了,李永根的心也跟着走了,他的坚守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此时的他,有了离开人世的想法,他要为实现这个想法而寻找机会。

他又回到了仓库,当玉儿他们都过来安慰他的时候,他却刻意的表现出,不难过,不悲伤的样子,还比以前健谈了很多,玉儿他们以为,他是因为母亲过世,悲伤过度所致,过一段时间,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可等了个来月的时间,李永根依旧如此,这不免让玉儿担忧起来。

一天,韩文革去公社开会,看管的民兵也想偷偷懒,跑到屋子里打牌了,见无人看管,玉儿跑到大田队,找到了大虎,把李永根的变化,告诉了他,玉儿的意思,是让大虎找准机会,开导一下李永根,免得他做出傻事,大虎听说,韩文革去公社开会,一时半会的回不来,他跟大田队长说明了缘由后,跟着玉儿去仓库,他见到李永根后,就跟他聊起了今后的打算,李永根对大虎说,他是活过今天,不想明天。

通过李永根说话的语气,大虎感觉到,他的情绪已低到了极点,眼神也显现出恍惚迷离的状态,大虎认为,玉儿的担心是对的,他有责任开导李永根,让他对生活重拾希望,他告诉李永根,老母亲没了,不等于家也没了,他的家就是李永根的家,话说到这时,他明显感觉到,李永根的眼眶湿润了,眼睛也有了光,但很快,他又恢复到原来的状况,大虎提醒他,心里有事,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告诉他,不要把自己逼到死胡同。

面对大虎苦口婆心的劝说,李永根实在不落忍,他向大虎表示,他会好好的生活下去,不辜负大家对他的关心和帮助,由于担心撞见韩****,大虎又叮嘱他一番后,回到了大田队。

在大虎劝慰李永根的时候,李永根有几次真想把实话说出来,可话到了嘴边,他硬是又咽了回去,他不是不清楚,一旦大虎知道了他的想法,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他,即便是阻止不了他,大虎也会整日为他担惊受怕,在沙峪村,他最信服的是大虎,自打他被关进仓库以来,大虎以儿子的责任,照顾着没有血缘关系的他的老母亲,他不能再给大虎增添任何的麻烦了,所以他选择不跟大虎说实话,目的就是让大虎对他放心。

李永根性情上的变化,不是出于他的本意,而是为了迷惑韩****,可以伪装出来的,他是想,通过性格的改变,让韩****对他放松警惕,在他看来,自己的身体只是个躯壳,活一天,跟活十年,没有多大的差别,唯一不同的是,他这个躯壳,有血有肉,还有点力量,他要利用这些,还自己一个公道。

他的这些想法也是渐变形成的,一开始,他是想作践自己,一死了之,然而,当他进一步确定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想到了韩****,这个一直让他憎恨不已的人,他认为,自己走了不足惜,也许沙峪村的人,议论些日子,也就淡忘了,可是韩****不同,自从**********开始以后,他带给沙峪村的,可以用‘灾难’两个字形容,这个人不除,留给沙峪村的,就是个‘祸害’,不但关在仓库里的人,得不到解脱,就连大虎都要受到不公正的待遇。

他认为,老祖宗留下做人的原则,积德行善,雪中送炭,互帮互助,友爱相邻,都被韩****的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取而代之,长此以往,沙峪村将不再是沙峪村,他平庸了大半生,这次要做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那就是,杀了韩****。

一开始这个想法出现的时候,他自己都下了一跳,连个小鸡仔都不敢杀的人,怎么可能对一个人下手,而且这个人还是在风口浪尖的人,但是,他不停的告诫自己,这个人不是人,是个‘祸害’,他这样做是为民除害,当他在内心里不断强化这个理念的时候,当初的害怕,慢慢的远了,为了实施这个所谓的计划,他必须先把自己伪装起来,好让韩****对他放松警惕,这也是他在母亲死后,表现的异常的原因。

有了这个想法以后,李永根的生活变得不再枯燥,他无论是在干活,还是在休息的时候,脑子里都在打着转转,他的改变,也引起了韩****对他的关注,韩****认为,李永根的态度的转变,完全是对他实行无产阶级****的成果,他还认为,这个成果,应该作为他的政绩,得到上级领导的认可和嘉奖,于是,私下里,他找到了袁文海,把他的想法说了,袁文海同意韩****的意见,让他把李永根的材料整理出来,上报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