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无不恭敬,章越也是很受用,虽说是侍讲,但毕竟是教授天子学问的‘老师’,应有的尊重和待遇还是要有的。

在唐朝时,经筵官还允坐肩舆入宫,离去时,天子还需目送尽师臣之礼。

宋时虽经筵官地位降低,但是……只能说还行。

钱象先与章越交待清楚后,与章越一并走出了迩英阁恭候天子与宰执大驾,但见此刻崇政殿已是散班,官员们陆续从殿中退出。

之后是中书枢密三司学士院谏院官员轮班奏对。

轮班奏对也是宋朝皇帝吸取被唐朝皇帝被宦官宰相隔绝内外而采用的措施。

官员与皇帝的奏对分次对,转对。

次对是专对有带侍制官员而言,带有侍制的官员会排成五班或三班在朝后,面见天子奏对。

至于转对,是指未预次的官员,听封奏以闻。非侍制的官员且又是朝参官需上禀,看皇帝决定见或不见。

侍制为奏对固定人选,朝参官为候补人选。

至于章越这样普通京官一般而言是无机缘君前奏对的,只有到了南宋时采用轮对,不仅庶官武将都可以参与奏对。

不过次对是常制,转对是偶尔为之。

早朝散班后,官员们依次奏对,每班两两而入。

但见五班之后,有的官员离去,有的官员则在殿中。官员进言后又特别地留在殿内,称之为留身。

一般官员留身,都是为了致仕,去职,当见完官家后,最后单独拜别。

丁谓当宰相时,不允许官员向真宗皇帝留身奏事(怕打自己的小报告。)当时王曾对丁谓一切恭顺,有次王曾对丁谓说要过继子弟,此事恳请留身向天子奏事。

丁谓当即答允很大方地说,如公不妨。

丁谓答允后即是后悔。而王曾向真宗皇帝奏事后,丁谓不过数日就前往海南旅游了。

无论是次对,转对,都要求最少两两一班,故而很难与皇帝说悄悄话。而一般官员除了致仕,去职很少获得留身奏事的资格,但有一等官员不同,那就是经筵官。

宋朝皇帝每天上班,都是先早朝,再次对,最后经筵,有时皇帝忙得迟了都要到申末才休息。

而经筵官次对之后,允许留身,再与皇帝一并再赴经筵所,故而这就无形获得了留身奏事的资格。

比如经筵官很轻易在赴经筵途中,与皇帝单独说几句话,讨论一下方才殿上谈及的政事,此就触了宰相之忌。

一般而言宰相都不喜欢官员绕过自己与皇帝说话。天子亲政后多从侍制中选拔经筵官,用意就是绕过宰相。

故而到了后来,为什么宰相都要挂经筵职?

你是经筵官,我也是经筵官,大家一起留身奏事,如此你就没办法绕过我对天子讲悄悄话。

当章越,钱象先见官家从崇政殿步出,一并行礼。但见官家脸色有些苍白,似方才在殿中听群臣奏事耗时太长,故而精神有些不济。至于官家身后跟随着韩琦,曾公亮司马光及一众侍从。

待官家等入了迩英阁,章越与钱象先最后方入经筵所。

官家已端坐椅上,椅前设一案几。章越进讲义本子,内侍接过后放在案前,官家看了一眼讲义笑道:“大学!”

一旁侍坐的韩琦端着茶汤,向章越问道:“大学可以为经否?”

章越道:“回禀韩相公,大学是曾子所作,非经也。大学虽列作子书,但韩愈曾推崇此书,与论语,孟子,中庸并列。”

韩琦呷了一口茶汤,放在一旁道:“经筵官里讲过太学的不少,度之能否别出心裁?”

章越道:“回禀韩相公,君前不敢应承。”

闻言韩琦眉头一抖,官家倒是笑了笑道:“甚好,赐坐,赐茶!”

当即章越入座,侍从给他端来茶汤,章越端过茶汤只是润润嘴唇后即是放下,向钱象先点了点头。

“进讲!”钱象先道。

章越复起身,之前经筵都是经筵官坐讲,但自官家即位后,都改成立讲,从此以后一直到了明清,经筵官都没有坐讲的机会。

章越言开口道:“吾儒学之教在于经世,非经世不为儒者,随力所及,在身仁身,在家仁家,在国仁国,在天下仁天下。”

听章越一语,韩琦端着茶汤的手,微微一顿,曾公亮,司马光也露出佩服之色。

官家眉头顿时舒缓,轻轻道了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皆经世也。’

官家听章越没有再讲,原来是听自己说话而停下笑道:“是朕打搅了,章卿继续。”

“臣谢过陛下!”章越继续道:“子路曾问孔子何为君子,子曰,修己以敬,修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此成己及物之论,天子御万方,首重君德,次序而论在于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

韩琦,曾公亮都听出来,章越讲得是太学,却没有完全按着传统儒生讲太学来言,夹杂了不少自己的私货。

其实这也是昨夜章越听了老吏的话而有所改动。

侍讲与执经有什么不同?

侍讲就是全按书本上的意思,执经就是根据书本讲自己的看法。

一个是训古之学,一个是章句之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