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曹皇后与宫人都在垂泪。

官家在位四十余年,宫人无不感于他的恩德,曾有一次官家吃饭时吃到一颗沙石,牙齿剧痛,但官家却藏起沙石转头对宫人道:“此事你们不要声张,否则都是死罪。”

此刻官家已是不行,几至呼吸最后几口气的时候,官家与曹皇后几十年夫妻在旁相处片刻,宫人亦是在悲泣。

冯京却在此有些不顾场合地言道:“臣万死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宗室臣民,立下言语文字。”

冯京一顶大帽子扣过来,但章越亦觉得理所应当。

只要正当方式立了新官家,那么文官集团的富贵荣华便可顺利传承交接。万一在储位继承上有什么差池,那就是天翻地覆了。

只是……只是确实有些不合人情啊!

任守忠道:“冯内制,娘娘正在悲恸之际,无暇言此……”

冯京则道:“任都知,官家弥留之际,句句涉及社稷之事,若不立下言语文字,天下不安!若宫外一旦有变,臣等万死不能辞其咎。!”

任守忠道:“朝廷还有娘娘在,还有诸位相公与冯内制在,此话言重了。”

说到这里,冯京目视章越。

章越此刻知道自己不吭声,一旦传出去要被朝臣们狂喷了,唯有站在冯京旁言道:“任都知,冯内制所言在理,劳请娘娘主持则个。天下传承若有失当,那便是血流万里之局。”

任守忠又是一番言语,冯京与章越就是以一番大道理来劝。

曹皇后闻言道:“几位卿家不必再说了,本宫晓得了。”

当即曹皇后与官家言语道:“陛下,祖宗社稷之事可要交代?”

御塌上的官家勉强点了点头,虚抬手指,曹皇后立即扶住官家手臂。一旁宫人道:“立即准备笔墨!”

一人道:“官家如何能写字?”

冯京当即上前向曹皇后告罪道:“事急从权,臣僭越了。”

曹皇后抹泪道:“都到此时,不必拘着君臣之礼了。”

冯京走到御榻旁跪下叩头,然后道:“臣是翰林学士冯京,陛下有什么话要交代于,还请用书于臣的掌心!臣纵死也不负官家嘱托,必昭告天下臣民!”

官家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臣万死敢问陛下万年之后,谁可承宗祧?”冯京摊在手掌,置于官家手指下。

这一刻众人无不屏息。

章越站在一旁也是牢牢盯住了冯京的掌心。此刻冯京额旁也是渗出汗珠来。

但见官家勉强挪动手指在冯京掌心横竖挥划,虽说是动作极慢,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此处。

书了数笔!

官家手突是无力一坠!

曹皇后急呼道:“医官,医官!”

单骧,孙兆连忙道:“臣在。”

当即单骧,孙兆正要官家施药施针,却给冯京拦住向御榻上的官家急问道:“陛下方才书得是可是‘曙’字?”

冯京话音刚落,一旁的任守忠摇头道:“内制,咱家方才看得清楚,官家方才只是写了一个日字。”

冯京不由作色道:“什么日字,分明是一个曙字。冯都知莫约是眼花了。”

任守忠摇头道:“我虽上了年纪,但一双眼睛却是明亮。这分明是一个日字,冯内制慌乱之下看错了。”

冯京道:“此涉乎国家之事,我岂有看错之理?”

任守忠道:“咱家不敢在此事上胡言,冯内制这分明只是一个日字。官家赐你三元,你可要当的起啊!”

冯京正色道:“正是陛下知遇之恩,臣才以死报之。”

“你们可否让本宫静一静?”曹皇后带着哭音。

冯京,任守忠向皇后赔罪后一并退出帷帐。

任守忠在旁斜眼看了冯京一眼,冯京向章越问道:“章学士你见得什么字?”

章越道:“官家虽未写完,都从字画而言,我也见是一个曙字。”

任守忠闻言连连冷笑,一副咱家不与你们争吵的意思。

章越对冯京低声道:“内制无需与此人议论,等宰执来时自有主张,到时我为旁证。再说社稷传承自有制度,容不得一二人曲意更张!”

冯京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二人都立在殿外,章越闻言则看向帷幕之内,一股悲伤之情从心底而生。

对方予自己有知遇之恩,赐了这场富贵,不仅仅如此……还有对方的气度,包容……可能在大部人眼底这位官家欠缺了些许作为,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位好皇帝,一位好官家。

突然这一刻,时间似停滞了一般。

帷幕内没有了动静,左右宫人都在哽咽,先是低声随即哭声大作。

“陛下甍了!”

冯京也是一时失神,想到官家之前对他的恩遇,也是坐在那垂泪,至于任守忠哭得更是伤心,垂足顿胸。

章越等众人哭了一阵,便起身对冯京道:“冯内制,此刻当禀明皇后,安排大行皇帝身后之事。”

冯京看了章越一眼道:“正是如此。我险些失了计较,你我同去禀告娘娘!”

冯京拉起章越的手如是言道。

当即冯京,章越二人同往帷幕之外向曹皇后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