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的确是一个意外。

他在部队里刚刚升职不久,被批准回来休假。

已经过了三十还没有交过女朋友,几个哥们在会所里将他轮番嘲弄了一番,可着劲地给他灌酒,还美名其曰:“帮他借酒浇愁,一醉方休。”

那一晚,他喝的半醉,被人扶去房间。

迷迷糊糊间,有女人跟泥鳅似的爬上了他的床。

他身体乏力,最基本的警觉却还在,感觉到的第一时间将人踹了下去。

那年轻姑娘正是自己几个哥们给送过来的,被他突然踹下去的时候脑袋磕在了桌角,等他再裹上睡袍下去的时候,那姑娘几乎都吓蒙了,不等他上前探查她伤势,急忙爬起来就给跑了。

他也没在意,跟出去锁门。

苏璇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外面走廊上的。

她也不晓得是不是参加了什么宴会,穿着一条大红色抹胸裙,脚上只踩着一只鞋,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走,隔了几米远,他都听得见她不正常的喘息声。

而他走过去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浑身已经失了力气,青筋毕露的一只手紧紧地揪着他的睡袍,头发散了,人就那么滑下去,哀求了一句,“振南哥哥,帮我。”

时至今日,他仍旧记得那一刻的感觉。

浑身所有的血液和冲动,就那么突然地凝结到了一处。

他俯身捞起她,直接将人带进了房间,关了门。

那一晚的阿璇,在他身下像绽开的玫瑰。

那是他的第一次,应该也是她的第一次,两个人都有些醉,他是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就觉得自己醉的厉害,而她呢,除了酒精,可能还被灌了其他东西。

苏家的小女儿,一贯被圈子里众人追着捧着,难得出现那样狼狈的一面。

她和小时候一样,叫他振南哥哥。

这个甜腻腻的称呼,好像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叫过。她说让帮她,他也没去想这个帮,到底是帮她解围,还是帮她解药,总归就那么一厢情愿地当成了后者。

两个人从晚上十一点做到了凌晨五六点,她体力耗尽药劲消散,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这一生,似乎都再没有过那种感觉了。

他搂着她,感觉好像搂着自己渴望多年的珍宝,看着她妩媚艳绝的眉眼,脑海里一直浮现的,都是她小时候那玉雪可爱天真无邪的样子。

四五岁那会儿,总是将花裙子整的脏兮兮,被他遇见的时候,多半在草丛里扑兔子,抱住兔子再抬起脸的时候,头发乱糟糟,草地也被她蹂躏得不成样子。

再后来大了一点,坏得很,抱着路边的杏花树干一株株往过摇,就为了下一地杏花雨。

再后来……

她养了大将军,也能将公主裙穿得一尘不染了。

学骑自行车,摔倒了将怨气都发泄到车子上,看见他走过去的时候又立马眉开眼笑,喊他,“振南哥哥你过来帮我扶一下车啊,我在学车呢。”

苏老爷子给她办生日宴,人家倒好,抱着小兔子在后花园秋千上睡着了。

开始有男生偷偷地给她塞情书了,她就坐在家外面的草坪上,一手拿着狗尾巴草逗兔子,一手拿着情书给猫猫狗狗一群宠物朗读:“亲爱的阿璇,你美得像天边的云彩,花园里怒放的玫瑰,呕……”

他就没见过那样表里不一的女孩子,人前骄傲得像只孔雀,人后却像脱缰的野马。

十三岁的时候,她上初中,已经颇有些主意,说是商人一点也不好,整天就应酬应酬应酬,挣钱挣钱挣钱,一身铜臭不说,最是虚伪虚荣,贪婪功利。

彼时他刚毕业,因为这些话从了军。

再后来,他在部队里步步高升,距离她却远了。

小姑娘从十多岁又长到二十岁,看上了来云京闯荡的美男子。

多可笑,人家就是从商的……

他紧紧地拥着她,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宽慰。

那个甄文从商从政从军都好,他已经要了她,她便是他的人,感情什么的,婚后慢慢培养。

只他没想到的是,等他拥着她睡着,再次醒来的时候,怀里没人了。

他不知道苏璇什么时候醒的,什么时候走的,要不是狼藉到惨不忍睹的床褥以及洁白床单上的点点印记,他简直要怀疑,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也就在醒来思索要不要去找她的时候,部队里又有了紧急任务。

就那样,他连家门还未回,又一次离开了云京。

等那次任务再回来,她嫁人了。

再后来……

听说她去了安城。

听说她生了孩子。

听说她去世了。

她去世的消息传到他耳边,他再回到家的时候,苏家已经败落,老宅被抵押拍卖很快换了新的主人,她的那条牧羊犬因为年龄大了濒临死亡。

他带走了那条老狗,老狗没几天去了,他葬了它之后,家门口又意外地跑来了一条。

他将那条跑来的就那么养了起来,眼下孙子都生了好几窝,其中一个小的毛发颜色和大将军如出一辙,他年龄也大了,觉得一切好像命中注定,便又给它取了将军这个名字。

他这枯燥的一生,也就那人,曾经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眼下,她可能给他留了个孩子。

最先意识到的时候,他无法去相信。

相比于那孩子可能是他女儿带来的喜悦,他更无法承受的是,大费周折确认以后,发现她其实并不是自己女儿带来的那种失望。况且,按着那孩子被质疑时的反应,她应该并不乐意再有一个父亲。

因此种种,那些想要鉴定关系的心思,被他毫不留情地狠狠压制了。

可眼下,又出了安安这件事。

收回思绪,顾振南抬眸看了顾援西一眼,补充说:“当年她结婚之前被人下了药,我救的。我那会从部队刚回来,被几个朋友灌了些酒,意识也有些不清楚,做下了错事。”

苏家当年急忙给苏璇和甄文办了婚宴,似乎就是因为苏璇怀了身孕。

冷不丁又听见这么一个消息,顾援西颓然地坐到了沙发上。

他们三姐弟年龄相近,性子却大不相同。尤其她两个弟弟,顾振华精明沉稳,性子随和。这一个就刚好相反了,从小就冷冰冰不耐烦应付人际关系,长大从军了以后身上又多了杀伐果决的威势。按着他的性格,若不是因为有所依据,并不会随便地做出猜测,更不可能告知给她。

他既然说安安和明珠可能是表兄妹,那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

余明安再回来的时候,家里阿姨给开的门。

他在玄关处换了拖鞋,耳听客厅里静悄悄的,便随口问:“我妈呢?”

“好像上楼了吧。”

“外公外婆去午睡了?”

“对,好一会儿了。”

“哦。”

余明安点点头,抬步往里走。

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他遇到了正巧要下楼的顾兰盼,笑着唤,“表姐。”

“嗯。”

顾兰盼看着他,扯出了一个笑容。

“我妈在上面吧?”

“书房呢。”

轻声说完这句话,顾兰盼没再看他,径直下了楼梯。

爸爸竟然有个亲生女儿?

甄明珠,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

他已经决定要鉴定亲子关系了,为了鉴定亲子关系,为了不被甄明珠排斥,竟然想要拜托孟家和京大接洽,给整个学院的学生进行一次免费体检。

他竟然如此地看重甄明珠……

以他的身份地位,甄明珠若是知晓了身世,做梦都该笑醒了才对。

偏偏他却这么在乎她,不愿意让她有丝毫的别扭和不适,要等一切周全,才去认这个女儿。

那,若是甄明珠回了家,还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只想想,她都无法接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顾兰盼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开门出去。

走出家门好一会儿,她站在树荫下,拨了一个电话。

“喂。”

手机里一道温和的嗓音传来。

“你在上班吗?”

女孩问话的声音脆弱极了,隐隐有一丝哭腔。

金晨一愣,发问:“怎么了兰盼?”

“金晨——”

紧接着,又是一道哽咽声。

听见她似乎在哭,握着手机的男人顿时心疼的不得了了。

他和顾兰盼并非自主交友。他是孟昀的表哥,家室比不上孟家,医科大学毕业后便在华安仁心医院药剂科上了班,眼下二十七岁,正是被催婚的时候。顾兰盼是顾家的葛老太太托人介绍给他的。这姑娘虽然并非顾首长的亲女儿,配上他却也不差。毕竟顾首长一生未婚,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女儿而已。再加上人家名牌大学马上毕业,学的又是法学这样的专业,听说一毕业就会去顾氏集团法务部实习,那前途也是一片光明的。

因而听到这条件,他几乎毫不迟疑地就见了人。

哪曾想,一见面,便被彻底俘虏了。

顾兰盼是西南偏远山区过来的姑娘,可她好像不到十岁就被顾首长收养了,身上没有一点穷人家孩子土里土气的感觉,身材纤瘦窈窕,气质娴静纯洁,看上去就像那种需要被守护心疼的乖乖女。

两个人目前交往了不到半年,他却早已动了真心,听见小女朋友哭泣,哪能不心疼呢?

“我就是有点怕。”

好一会儿,顾兰盼抽抽搭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