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忘。

“好,那叫声‘阿离’来听听?”

“……”秦景难以相信在这种时候,公主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他心里到底是松快了些,他怕自己这样做会让公主为难,好在公主并不为难。

她也不是真心要嫁世子。

公主穿着一身华美精致的红色大袖连裳,裙摆层叠如花开,行走间万分繁琐。她被秦景箍着腰半抱在怀中,侍女们无人敢拦,公主手下的侍卫们神色诧异,想上前,在公主一个手势下止住。

但公主的人不动手,刘既明的人、陈昭的人,却不会看着有人把公主劫走。

场面一时混乱,秦景将公主拉在身后,以一人之力和数人相抗。公主看不清他们的人影飞来斜去,只知道自己晕晕然的,一直被秦景保护在身后,时而被拉住手时而被扯住腰,却一点事都没有。

公主看自己的侍卫们在一边傻乎乎站着,不知道该帮谁,顿时气怒,“张冉!”

侍卫长一下子回神,他跟随公主多年,最了解公主的脾气了。他只是一时看呆了,没想到秦景会突然冒出来。而且抢亲什么的,这胆子也太大了。不过既然公主开口了,他当然得硬着头皮上前了——他们不能跟大公子的人动手,跟陈世子的手下总能动手吧?

公主被秦景抱起来,在一片混战中,一剑结果了来阻拦的人,凌空而起,踩上吓傻了的路人脑袋,几步提气,带着公主跃出了高高的院墙。而众人就感觉到一阵邪风,眼前似有黑影闪过,再有什么,就不是他们能看得懂了。

“公主被人劫走了!快去救公主!”这时众人才回过神。

戍卫们一同追了出去,公主的侍卫们茫然地收了手,看着侍卫长大人:公主这明显是逃婚嘛!大家还是不要凑上去给公主添乱了。

侍卫长苦着脸,“有人劫持公主!快去通知世子和大公子!”众人“哦哦哦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他们既不能跟公主一起逃婚,也不能就这样傻站着,还是当传话筒吧。

府外不知是谁在树下留的马,秦景直接带公主上马疾走。公主被他抱在胸前,不管是哪个方向,有兵器来袭,都不会伤到公主。

公主用力抱住秦景劲瘦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尽量不带给他负担。她闻到秦景身上的血味,也看到他露在外面的或凝固或仍在流血的伤口,有些伤痕,随着他的动作而显得狰狞,公主都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后面不时有人追上来,自有秦景应对。公主只需要藏在他怀里,她什么都不需要干。风声猎猎,好多马蹄声叫唤声都在后面,甩也甩不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

公主心情却一片平静。

她不知道秦景是怎么逃出来的,她只知道在他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刻,他彻底和南明王府决裂了,彻底站在她身边了。

秦景武功很高,前世在公主死后,她一路看着他叛出王府、逃往邺京。南明王府的侍卫们尽数而出,都只在快到邺京的地方才杀死秦景。

所以他被陈昭所擒,只会是他心甘情愿,他不能对陈昭动手,陈昭是他的主子。他愿意用常规方式离开王府,并不想跟陈昭兵戎相向。可他现在却出现在了她的婚宴上。

只能说明,秦景终究投降于她了。

公主心里又喜又酸,这个人一身伤,精疲力竭,可他依然要带她走。他不知道后果吗?他不知道他在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吗?他不过是不想她为难——公主不想嫁却不能不嫁,秦景便给她一个理由。不是她不嫁,而是有人劫走她了。

公主其实在制定一系列计划之前,就想到秦景和陈昭彻底反目的今日之状了。只是在她和秦景关系越来越好后,公主犹豫了。

这个人对她掏心掏肺,她不想逼秦景,她想给他一些自由。他已经对她很好了,她不想让自己对他的好总是显得这么肤浅又目的性强。所以那时候在地牢时,宜安公主并没有跟秦景说太多自己的计划,她不希望秦景涉险。

可就算她不说,秦景还是来了。

满天下的人都认为她该嫁给陈昭,他们或者觉得这是门当户对,或者觉得她该以大局为重,只有她的侍卫大人会考虑她的感受。她心里是不想嫁的,秦景便帮她。

公主搂紧秦景的腰:便是为这份心意,就算秦景有朝一日像陈昭一样背叛她了,只要他不让她当场看到,她就给他一个逃走的机会。

可怜的侍卫大人如何想到,当他带着公主拼命厮杀逃婚时,当他们还没有摆脱危险时,公主的脑洞已经开到了他背叛她后会如何如何……幸好公主没有说出口,不然秦景的内伤,可能都要被公主逼得瞬间爆发。

秦景带着公主一路往城外逃去,他们没有方向,只知道离开康州越远越好。但当一马两人出了城门,又行了并不远,便看到前方有人在前路上等着他们。

“吁——”秦景策马停下,神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公主坐在他身前,长发因一路的奔波而有些乱,被风吹拂在面上。她身上的大红嫁衣,映得公主脸上的颜色更加白了。她的眼睛却是那么冷黑,那么幽亮,又带着骄傲。

四面都是侍卫,陈世子和刘既明站在最前方,看着他们闯入其中。陈世子依然白衣似雪,负手而立。

公主对陈昭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看他之前甜言蜜语说要娶她,却最后连婚服都没有穿。可见他从头到尾都是骗她的,真好,他骗她,她也骗他,没有一个好东西。

陈昭对上公主讥嘲的眼神,心口被重重一击,有些承受不住她目光的重量。他面上却带着惯有的笑容,对身边的刘既明说,“大公子,如何?这场戏看得还精彩吧?”

刘既明附和的笑容略僵硬勉强,看着公主和秦景的目光一派复杂难言:他之前去南明王府找世子迎娶公主,世子却说不急,可能有一出好戏会上演。

陈昭那时笑里的冰凉之意,连刘既明都打个寒颤。他隐约猜测陈世子查到些什么,但他不敢肯定,只暗中祈祷公主不要生事。命有天论,公主显然没听到他的祈祷。

明明是双方定好的婚嫁,陈世子还稳稳地和刘既明站在一起,公主却和一个侍卫一起逃婚!这简直就是之前白鸾歌代嫁的翻版演出,只是这一次理亏的,变成了平王府。

公主坐在秦景身前,虽然看到陈昭安好无事时心中略沉,但也没有担心害怕得要死要活。她并不下马,就那么高高在上地俯视陈昭,“原来你从来没信任过我。”

“我并不是不想信公主,只是我这人生性多疑,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我总是很难相信别人,真是让公主失望了。”陈昭讽笑一声,“我又怎么想到,公主会给自己的未来驸马下药呢,该感谢我的不信任吗?”

“陈昭,你我彼此都不相信对方,即使成亲也不过如此。你为什么这样不肯放过我?”公主试图说服他。

陈昭却淡声,“你和我统共两次协约,每一次,却没有一个人遵守协约。这不正证明我们相似,是同一类人,天打雷劈地应该成亲吗?”

是应该天降一道雷,劈死陈昭!

公主被气笑,这个人已经疯了,她不想跟他纠缠口舌之争了。

陈昭的目光望向秦景,笑意更深了,“你以为你熟知王府机关,能逃离王府,我就没料到这一点吗?秦景,你对公主的心思,我可是从头到尾很清楚。我便实说了吧,你得知公主成亲的日子时辰,被调走的人手,这都是我布置给你的陷阱。”

“我希望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要踏进来。可惜你不仅踏进来,还连累了公主,”他笑容温柔,转头跟旁边的刘既明说,“大公子,公主跟一个侍卫逃婚,这个侍卫该死吧?我却不对公主有怨恨之心,仍愿意娶公主。普天之下,任由公主这么一出出折腾而不生气的,还肯娶她的,大概也就剩下我了吧?”

公主眯眸,冷冷看着陈昭:同样是毁名节,陈昭的手段真让人恶心。他口上说喜欢她,想迎娶她,采取的方式,总是让她难受。

公主心绪翻动,便要开口斥责他,秦景的手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生气。公主的身体不好,情绪波动太大,对她的伤害比别人要大得多。

秦景平声,“不,我知道。”

“嗯?”陈昭没料到沉默寡言的秦景会回答他的话,他自觉自己占到了先机,倒也乐意听听秦景要说什么。

秦景道,“我知道你是故意为之,故意放走我,想诱公主。但我也是真心要带公主走——谁也别想拦我!”

他手下缰绳一扬,身下马一声尖利的长嘶,前蹄飞扬。马蹄在地上重重一跺,公主身子后倾,撞在秦景怀里。尘土飞起,秦景策马进入了众人的包围圈。

马奔走的极快,秦景手中剑出无回,任何凑上来的人都被他不留情地杀掉。公主看到陈昭那边的人略有慌乱,却很快维持住阵型。陈昭的目光盯着秦景,如同毒蛇一般。

每一次,秦景都是为了公主背叛他!公主就那样重要,让秦景一次次妥协?

公主目光四顾,看到陈昭身后背着手观战的刘既明。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帮谁的打算。反正在刘既明眼中,不管谁胜谁负,受伤的都不会是公主。只要公主好好的,他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打斗。

但是公主在意啊!

怎样让大哥出手帮自己呢?

事已至此,公主不得不叫道,“大哥,你听好了!嘉庆三年夏,南明王府和康海王发生冲突,搜出康海王府藏有龙袍,实则是陛下私令铲除王爷……”

刘既明和陈昭的目光一起看向刀光剑影中、被秦景保护得完好的公主。

就连秦景,搂着她腰的手都不禁一紧。

公主一无所觉般,“嘉庆四年……”

“嘉庆五年……”

刘既明下令,“陈世子行为不检,布陷阱陷害公主!快保护公主!”他身后的人,终于出动。刘既明的目光落在秦景身上,带着热度:秦景果然将南明王府的秘辛告诉公主了吗?那这个人,他必须得保!

陈昭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公主,心中惊涛骇浪掠起,各种各样的想法一股脑往外钻。他心乱成一团,脑子也成一团麻绳。明明刘既明都已经下令了,他却怔忡地看着骑着马的秦景和宜安公主二人,一句话没说。